作者:王崇山
马上要过年了,就不由得想起我过过的好多年。
那时候,我妈大概就是我现在这个年龄,快50了。一到除夕,不到10岁的我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门口的石台上,听,听妈妈哭。
劳碌了一年,就要过年了,缺吃少穿,看着一个个孩子没有一件哪怕稍新的粗布衣裳,妈总会在除夕这天,把一年的辛酸淋漓释放。眼泪,是妈释放辛酸的唯一方式。
我什么也帮不上,不会劝慰,只能安安静静地坐着,看着邻里的婶婶一会一个进我家去,劝慰妈妈,我只能偶尔帮父亲、姐姐做点打扫卫生的力所能及的活。
我妈说:过年就是过“难”。
对这和“难”一样的“年”,我恨。
然而我又爱年。
那时候物资匮乏,实际就是穷。但,再苦的日子,过年的时候,好歹会割一半斤肉。每年煮肉的晚上,我总不想睡。我帮忙烧火,帮忙添柴,就馋出锅后那一口。实际上,肉是根本吃不上的,但可以啃骨头,可以用肉汤泡馍吃。这已经是最大的福气了,我满足而惬意。
大姐嫁到本村,日子显然比我家强一点。
大姐蒸年馍的那天,我总会在大姐家门口徘徊,等,等白馍出锅。姐疼弟弟,出锅后,白馍夹油辣子,能吃几个吃几个,管饱。于是我小时候,过年前,总有一天会吃撑。
喜欢跟着父亲去拜年,老姨家,老舅家,都不落下。日子都不怎么宽裕,但好歹会发一毛两毛的压岁钱,攒着,交学费能用得上。我至今想不明白,那时候,我的那两条瘦弱的小腿,何以走十里八里一点不觉得累?
炮是买不起的,更不用说现在娃娃玩的“地老鼠”。但可以捡。大年初一起个大早,听到谁家放炮了,就跑着去,看哪个没有响,哪个还能用,和堂兄堂弟他们,每人鼓鼓囊囊一裤兜。这捡着的炮啊,可以开心到学校收假。
我对年的感情,其实很简单,又恨又爱。
如今我已奔五,我对年的感情,还是又爱又恨。
忙碌了一年,终于有了充足的时间可以歇歇,给自己放个假,更给心情放个假。
早早借空就购置年货,肉呀,蛋呀,奶呀,水果呀,对联呀,提前得给妈送去。尽管这些几乎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,但毕竟是过年,总得有个年的样子,不大包小包带着些,这年味就不够筋道不够丰硕。
三朋四友得聚聚。平常日子,你东我西天南海北打拼生活。过年了,一年年见不上几面的朋友们都可以聚了。一起喝杯酒,一起聊聊天,说说过去,说说未来,说说过去的收获,说说以后的打算,说说渐渐老去的父母,也说说慢慢长大的儿女。说不完的话,喝不醉的酒,惬意。
走走亲戚串串邻里。和舅舅姑姑拉拉家常,问个安康,磕个头拜个年,就算凑在一起看会儿电视,都很温馨。去邻里转转,见了认得认不得的小娃娃,十块二十的图个乐呵。问问邻居大叔大婶地里的收成,问问巷间大哥大嫂打工的见闻,看看谁家盖了新房买了新车娶了新媳妇添了孙子,红红火火的日子就充溢了许多的盼头。
这样不再难的年,岂能不爱?
然而又恨。恨在吃上。不是缺吃,而是不知道咋吃。鸡呀鱼呀,饺子馄饨,这些平时就隔三岔五能吃的,过年更是丰富得不能再丰富了。到哪家拜年,都是七碟碟八碗碗摆一桌,琳琅满目却又无从下口。不吃吧,主人觉得没面子;吃吧,自己实在没胃口。就想着能不能吃一碗酸汤面,哪怕泡面也行啊;就想着喝几口稀饭,哪怕开水冲的黑芝麻糊都可以。最最怕的是一天走几家亲戚,不吃不行,都吃更难受。吃多了,吃撑了,还得买健胃消食片。
于是乎,又开始恨这年了;于是乎,又开始怀念小时候食不果腹的年了。
想不明白,小时候的胃口,咋那么好呢?